找個舒服的位置好好活著吧

我後悔到想要踹自己一腳(如果踹得到的話)，我怎麽這麼不友善不可愛?老先生將裝滿押花卡片的鐵盒闔上，頭低著，一邊咕噥著我聽不懂的法文。看著我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只好走開。我躲在我的墨鏡後偷偷看他往另公園的另一端走去。鬆一口氣。

在一個人的旅行中，我的警鈴總是輕輕碰著就響。

他看起來好老，應該有七、八十歲了吧。頭上戴著灰色的漁夫帽，一小撮花白的頭髮鑽出來像團小毛球蜷曲在他的耳上。他套了件綠色棉背心在格子襯衫外，及膝短褲下露出黝黑但瘦弱的小腿，腿上皮膚爬滿斑駁的白色痕跡，就像禁不起烈日曝曬而龜裂的大地。


 

事情經過是這樣的：我在亞維儂教皇宮上的公園找到了一張長椅正舒服得看著小說好入迷，他從公園內可以仰望亞維儂斷橋那端走了過來，停在我的面前，打開鐵盒，示意我看那一疊黏著花瓣的卡片。

我嚇了一跳。

他說了幾句法文，我用英文試著解釋我不會說法文。他沒聽懂似又連珠砲講了一大串。我心想，這位老先生應該是來兜售東西的吧。沒等他把話說完，我搖搖頭，連墨鏡都沒有摘下，低下頭繼續看我的小說。站在我面前一會，他沒多囉嗦，等我抬頭看，他已走開。

但他並沒有像我猜想的那樣找尋其他對象然後證明我的判斷是對的。

 

他在我視線可及處的另一張公園鐵椅坐下，從黑色斜肩包中抽出一本書，高高得拿在臉前方翻著。他的手指沿著書裡行間走，好像這樣可以讓他看得更清楚一點。

他就只是坐在那兒。

他安靜的舉動反而轟天巨響拉扯著我的注意力，我沒有辦法繼續讀小說了。原本只有警鈴作響的腦袋，開始聽到不同的聲音：他會不會只是想要對外國人表示友善…?或者他只是想要找個人聊聊…?他是不是看著我小說裡夾著兩張車票當書籤而想要送我卡片…?

 

唉呦，又是一次偏見作祟。如果我沒有見他外表而鄙夷；如果我有耐心聽他說什麼(就算不懂法文也可以猜一下身體語言)；如果我能表現應有的禮貌，至少將墨鏡摘下，要拒絕，也給他一個友善的微笑，但我很欠揍的，並沒有。

看著他因消瘦而顯得孤單的身影，我更是懊惱。可是我不懂法文，他大概也不講英文，這該如何解釋自己剛才無禮的行為是一場誤會?看著他，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等他離開時，搖搖手對他說Bye-Bye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