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順山走起來一點都不順。
我們沿路揣測為什麼取名六順,還沒有答案之前,六順這個名字幾乎誤導了所有人,小看這座山頭的人可會吃足苦頭。
六順山是七彩湖旁「唯一」可稱得上百嶽的山頭,雖然近年定位高度常有改變,六順山還是勉強登上百嶽排行榜。
不過對於資深山友而言(我還沒能達到以下境界),登山本來就是一種享受,就像人生是一場風景的形容,在登山路途中,山友通常也是抱持欣賞著不斷變化的風景的心情,就算每一次走的路徑相同,路旁的一花一草樣貌也截然不同,更別說倏忽轉變的天色,與始終著上不同妝容的大地的樣貌。
登七彩湖順遊六順山,通常是七彩湖的標準行程。我們本以為不到三千公尺的山頭,比起前幾年辛苦攀上的玉山主峰與雪山主東應該是小意思才對。在妹池落腳之後,一夥人便著輕裝走向六順山。
六順山的性格確實「山同其名」,不像玉山有著險崖斷壁的刺激,也不如雪山主東有著雪地行走的驚喜,沒有高聳不可小覷的山頭,遠看和緩的高度似乎不會太費力氣。我一路這樣想著,告訴自己一步一腳印,慢慢走總會到達山頭。
這樣的意志沒有太長時間就崩潰。過完一個山頭,上下起伏兩個坡,開始進入一片高至膝蓋的草叢中,葉尖的小刺毫不閃躲的迎向路過的物體,就像是拿著刺刀的小兵無所懼的挺起武器,雖然穿著衣褲,小刺還是不留情直接接觸皮膚,加上行進速度助力,實在是又痛又癢。
過了第二個山頭,我開始聽見自己如同擂鼓的心跳聲,彷彿天地間只剩下這個聲音,雖然微風輕掃臉龐,我的汗還是毫不遲疑的滲出皮膚的每一個毛細孔。大腿開始覺得吃力,不算陡升的30度斜坡只能拆解進行,設定前方目標,埋頭奮力抬腿走完十步,再停下來大口大口喘氣。
人生的進行方式在登山的過程中找到類似的路徑,要到達目標不易,我的選擇是拆解遠大目標,再小步小步完成。就像某一天日本綜藝節目的不可思議挑戰:一個要在一星期之內吃掉五千片又乾又硬的仙貝的挑戰,先將直徑三四十公分的無敵大仙貝拆成四塊,在張口一嘴一嘴得慢慢啃著咬著。我也以這種心情面對著六順山,以及 - 我很希望真的是六順的人生。
如果人生中的挑戰,如此輕易就能克服,那就無法體會人生中的甘甜;如果不是用盡最後一分氣力,比忍耐不住再多忍耐一秒的毅力堅持,就無法享受攻頂時的那種雲淡風輕。
六順山並沒有饒了我,還不到中午十二點的休息點,我的心中早就冒出想要放棄攻頂的念頭。「反正六順山又不是很有名的山......」我心裡這樣想著:如果可以,我想要回頭走,回頭走到起點的湖邊,享受不用勞動肢體的美夢。
同行的大卡也有這樣的念頭。六順山真的不是好惹的,過了第三個山頭,迎接我們得不是平緩的草地,也不是費力較少的下坡,更不是盡頭,而是比人身還高,一叢又叢幾乎要將路徑淹蓋的箭竹林,不斷得賞我耳光。
我真的想要放棄了,呼吸急促到要很用力得壓縮肺臟才有辦法排出吸入氣體,胸口就像是扭緊的衣服,幾乎要被抽成真空。下坡又上坡,好不容易一步步抬起大腿,手腳併用跨過橫躺路中的大樹,走上坡頂,沒想到又是一個下坡。我的媽呀,走了三個鐘頭,我們身處的高度竟然比七彩湖還低。
這種無邊無際似乎沒有終點的旅程最易摧毀意志,不斷的上坡下坡,目標卻似乎在遙不可及的盡頭。我再也沒有力氣多走一步,我這樣告訴自己,我要放棄。
領隊要我們休息用餐,不管地上雜草上豐盈的露水,我再也不想繼續往前,毫不考慮馬上癱在地上。心中打著如意算盤,最好落後的隊友實在走不動,那我們就可以打道回府,不用在這上坡下坡一點進度都沒有的艱辛勞動中掙扎。
可惜的是,沒有人想要放棄。我只好跟隨大家繼續往前走。我努力說服自己,人生不就是如此,再好再壞終究會過去的,時間不僅是最好的療傷聖藥,也是會讓人遺忘教訓的惡作劇。只要埋著頭一步一步踢,一步一步踩,終究會走到。
來吧!我告訴自己,試著放緩呼吸,聆聽自己的心跳聲,就當作是鼓動生命的節奏吧,每敲兩聲我就多走一步,努力吸盡最多的空氣充飽身體的氣囊,然後緩慢得緩慢得吐出所有的廢棄物。
第五個山頭,我試著將心思轉移到眼前的風景;試著營造輕鬆的心情,細心觀察造物之神的鬼斧神工;試著將五官的功能發揮至極致,凝視、傾聽、呼吸…。終於,我遠遠看到第六個山頭,心情也轉變至不同的情境,在接近疲勞臨界點的同時受到了一點點刺激,在繼續走與放棄的邊緣,我得到了一點點鼓勵。
就快到目的地了,再走一百步,就更接近山頭一點。再多走五十步,幾乎可以看到標高的三角點,再多走十步,伸手就要觸碰的好辛苦好辛苦才可以親近的山頭。最終,我還是站上了三角點,深深呼吸一口新鮮乾淨的空氣,我環繞群山,雲霧掩映中翠綠山頭層層疊疊,近山後有遠山,遠山還要有更遠的山。這是我的獎品。
只是,我還有一半未完的旅途,依然是六個山頭,等著我一步一步慢慢的踩過,這次驅動我向前的不是雄心壯志,而是回家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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