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個舒服的位置好好活著吧

也是某種程度的天妒紅顏，七彩湖遠近馳名的美麗爲她帶來災難。有一段時間，即使沒有太標準的Off - Road裝備的休旅車，也能長驅直入闖進七彩湖區，湖邊柔軟的草地印上不是旅人的足跡，而是一圈圈醜陋的車輪印。始作俑者是台電公司，原本一條維修電塔的便道，成了謀殺七彩湖純淨美麗的捷徑。

林務局、當地菜農與入侵者之間，展開一場平衡又衝突的鬥智拉距戰。幾個月之前，登山口的隧道處，擺上幾顆大石意圖攔阻車隊直接駛進七彩湖區，不知道是哪幾位好漢，竟然想辦法剷平了大石，之後車隊仍舊是肆無忌憚的闖入。

拉鋸戰還沒有結束，林務局再度展現保護山林的絕佳魄力，以狀似鵝卵的石頭混著水泥，一層層堆疊，密實得填封住整個隧道口。山導說，除非拿炸藥爆破，不然外來車恐怕是無法再駛入七彩湖區，這下子，我們又走回以往親近七彩湖的舊軌跡上。

隧道口前，有一段坍方的小徑，底下當然還是萬丈深淵，肩背登山包的我們，正是要從隧道口旁的小路拉著繩索翻過小山坡。我先是小心得停下腳步，仔細綁好登山包與身體接觸的每一個環扣，避免背包晃動造成重心不穩。年紀越大，膽子好像真的失效。

離開台北將近十小時，都是在車上搖來晃去，現在總算有登山的感覺了。出發前，小黑曾經提醒七彩湖行程，有一段產業道路會呼叫小卡車搭載我們上山，大概可省下四公里產業道路的步行時間。我正在納悶，路都已封死，小卡車會停在哪？

翻過隧道上的小山坡，謎底揭曉。聰明的當地菜農，早在封路之前，就將兩台小卡車留在隧道的這一端，聰明。在丹大林道附近栽種高麗菜的農夫，生意頭腦很好，這下完全是獨門生意了。

這兩台在產業道路來回奔波的小卡車，載包也載人，一對沉默寡言的父子，一日復一日，在隧道口與湖邊討生活。

年紀較長的（應是父親）先將豋山包一個接著一個的丟上卡車。背包當然不是樂高積木，黝黑健壯的司機，卻毫不遲疑的一個個堆疊上去，高度已超過車頂，再使勁用繩索勒緊擠成一團的背包。我腦中好像出現了小卡車頭重腳輕的，往前栽了下去的滑稽畫面。

一陣搖頭舞曲樂聲由遠而近傳來，另一台小卡車十分敏捷的從彎道與大樹後的那頭出現。有著相當深刻眼眉的年輕駕駛，原住民血統的英挺面容吸引著我的目光，原來，每一拍都重重敲入心坎幾乎與心跳同步的電子混音，是這樣的年輕人聽的。與父親一樣不多話，漂亮的臉孔，還有沉默也無表情的肢體表現，讓我忍不住多看一點多想一些，他有著什麼樣的人生。

據說，以前就這樣人與背包，一起塞上小貨車，上七彩湖一趟價錢是五百元，在我們這次到訪之前，孫海橋遭大水沖毀，遊客銳減，車價調降至三百元。同行山友對於此獨門生意褒貶參半，有人扁嘴嫌貴，有人讚賞得說他們有生意頭腦。

與數十個大背包一起被塞上小卡車的我，身體只能趴/站在「背包山」前。也因為站著，我可以在漸漸飄近的雲霧中，感受山的氣息變化，也被高山深谷所塑造的壯闊與不可侵犯之感所震撼。小卡車的車輪痕印似乎成了不是硬性規定，但是關乎性命的保命路線。與崖邊不過幾公分的距離，就是生與死的界線。每日在美麗的湖前與凶險的崖邊討生活，沉默寡言的父子是怎樣的心情？

青春的生命又是怎樣甘願在靜謐的山林裡，載著一個又一個龐大厚重的背包與陌生臉孔，在似乎是要推擠開氣氛緩慢的高山節奏的吵雜電音中，逕自機械性的駕駛小卡車，看過每一天的日出日落。

可能我想太多，也許是那不應該出現在山林裡的電音刺激我的神經作祟，四公里、三十分鐘的驚險車程中，我的膽子沒有發揮太多作用，又多想了一些。

獨門生意原來也不好做。我們在替代孫海橋的便橋開通後第二個週末上山，秋天難得的清朗天氣，還有當地居民傳出林務局可能封山的傳言中，擁上山頭的遊客眾多。山友上山要等，下山更是要等。

上山這趟，我們幸運的抵達隧道頭沒有太久，就連人帶包擠上兩台小卡車，沿途中，只攜著輕裝的年輕人步行著，看著我們大喊：「怎麼可以這樣，下車！」當時，我心裡暗笑著，要是我看到原來有車可以搭，心裡應該也會不爽吧。這四公里產業道路雖然不遠，但是也是上坡下坡東繞西繞，路面又是碎石泥土，可不見得好踢。

直到下山時，我才真正體會這些人的心情。

原來，他們先將背包運上山，一行人打算邊走邊等小卡車回頭載人，沒想到就這樣強行被我們先上了車。回程，昨日紮營七彩湖的多隊人馬，就上演一場押車歷險記。

我們在湖邊留下背包，本只向信步走至六順山登山口等車，誰知道沿途看到每一次上山下山的兩台小卡總是塞滿人與包，昨日被六順山折磨的酸軟逐漸襲來，但絕望感卻越來越濃厚。兩個小時，走了才一半的路程，大家開始不耐，同行的夥伴已答應多次下一趟就輪到我們的年輕的司機有點小小口角，其實不算口角，只是不客氣的抱怨。沒想到，帥氣的年輕駕駛竟然不爽在心裡，打算不賺這筆錢，也不打算幫我們將背包運下山。

就看阿諾既緊張又客氣的遞上檳榔與菸，才消解一場危機。原來沉默個性不善言詞，對那些沿路看到車，不問三七二十一就扔上背包，跳上卡車的搶隊旅客沒輒，再遇上另一群山友略帶微詞的抱怨，不知道是委屈又氣，還是獨門生意包賺沒差，竟然打了不賺我們這筆錢也罷的主意。還好是他的父親曉以大義，告訴他還是要有商業誠信，不然我們回到台北時間，恐怕就不只是晚上十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