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個舒服的位置好好活著吧

下午1點，龐大的人群在艷陽下聚集，展期的最後一天，還是人潮洶湧，排隊入場的人龍已轉了不知道幾個彎，很難一眼找到盡頭。雖然我早有心理準備，但也沒想到會是如此可怕的畫面，我要不斷說服自己，才能壓抑打道回府的念頭。聽隊伍裡的人說，今天算是情況良好的，之前，連排隊買票都要花上一個小時以上。
 
因為展場活動入口小，排隊入場的人多，人群像是沙漏裡的細沙，先是在展場外堆積了厚厚一層，再慢慢一點點流入狹窄的入口，接著流向一個串著一個的展覽空間，最後全部聚集在最熱門的古埃及文化區，層層堆疊變成一堵堅硬的人肉城牆，動彈不得。
 
在烈日燒烤過後高溫的人體，進入密閉室內，開始散發濃膩的鹹濕味道，擦身而過的人，每一個都是又濕又黏。味覺遭受襲擊也就算了，館方規劃的展覽空間根本承受不住不斷湧入的人群，視線所及，都是一顆又一顆的人頭，我的記憶中，只有小時候跟著阿嬤進香拜拜才有這種畫面。
 
人群不分男女老幼前胸貼著後背，貼著玻璃展示櫃排隊行進，大多時候隊伍不動，隊伍剛好排成一列人牆，完美得遮住所有的文物。不在隊伍裡的人，如我，即使站遠遠的，也無法從人縫中看到任何東西。
 
視覺遭受襲擊也就算了，最可怕的是讓我幾乎抓狂的噪音，這也是我這輩子進過最喧嘩的博物館，噪音中混雜著小孩尖銳哭聲；媽媽喊著走丟的兒子；年輕學生大聲談笑，小朋友奔跑，還有工作人員扯著嗓子要大家快速前進，也有不少人拿著手機大聲喂喂喂，一直問：「你在哪裡?」。
 
剎那間，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在市場買菜，還是參加跨年倒數。
 
我努力靜下心聆聽耳機內溫柔平靜的導覽，同時很用力的從人縫中尋找古物的蹤影，但就像在KTV碰到走KEY又大嗓的人，我的注意力怎樣都拉不回來。
 
我沒機會現場抽樣調查大家為什麼想要來看展，草草看了幾個重點，就火速烙跑，個人非常建議主辦單位了解一下原因。不過我猜，大多數的人，應該都看過神鬼傳奇這部電影，不是專程來看木乃伊，就是哈利波特的西洋棋。回家之後，可能對只展出三顆的西洋棋很失望，所以大概也只記得躺在玻璃櫃裡的木乃伊。
 
很奇怪的是，展出環境很惡劣就算了，看展的人群中，租借語音導覽的人少之又少，願意花250元買導覽手冊的人也不多，雖然大家都鼻子貼著玻璃與這些偉大文物有最近距離的接觸，但我很懷疑，大家真的知道自己在看什麼嗎?
 
每一個展示文物旁的標示，只有中英文名字、尺寸與時間等基本資訊，我若不聽語音導覽，不看介紹，真的有看沒懂。就算憑著殘存的歷史課記憶，可以猜得出來是哪一時期的文物，也不知道其對於人類文明的意義與珍貴之處。
 
幾乎所有人都是走馬看花（想認真看的人也只能隨波逐流），雖然驚嘆聲此起彼落，但大多是「你看，木乃伊耶」、「你看，古代的面具耶」、「哇，好漂亮的項鍊喔」，這類很白痴的對話。
 
這其中，有一種人叫做「媽媽」最厲害。還沒唸過歷史的小朋友，難得可以逐字讀出指示牌上的文物名「國王木雕像」，轉頭問媽媽「國王是誰阿?」，媽媽有點遲疑，但還是接得很順的說：「就是古代的一個國王啊，大家要紀念他…」，我只能說，我很欽佩媽媽看圖說故事的能力。
 
這尊國王的木雕像其實是十八世紀剛果文化的表徵，也是非洲歷史中最古老的木雕，用來頌揚庫巴國王的精神，雕刻的是國王的靈魂，而非具體形貌。
 
入場時，排在我後頭的老夫婦更絕，老先生在烈日的隊伍中不斷問：「啊金阿日是看啥，郎這尼多，」老太太說：「我馬嗯災，阿都勾早挖出來的迷阿啦，外國送來耶啦」。
 
你看，這就是典型台灣人呀，消費能力高，很有好奇心，但總是不求甚解。
 
畢竟這是一場人類文明的展覽阿，而不是聲光表演，只憑感官運作即可理解。沒有資訊補充，沒有知識支撐，玻璃櫃裡的全世界小心保存的古物，對你我而言，也不過是土裡挖出來的垃圾而已。看完了回家，你還記得什麼呢?
 
我贊成，每個人都有權利「去看、去學」，這是一個自由平等的社會，但起碼要有一點身為觀眾的基本水準吧，我真的不懂，為何有父母帶著還不識字的小朋友，甚至是包尿布的嬰兒去這種場合，在人群裡被擠到大哭，又怕走丟，不斷影響他人，這是何苦呢?
 
如果老是抱持著「大家相偕逛夜市」的心情，而沒有學習的精神，聽一場F4的演唱會，跟千載難逢的大英博物館展覽沒有任何不同，就是吹吹冷氣，湊湊熱鬧，千年的歷史文物對於台灣人而言，也不過是又一次的甜甜圈排隊熱潮而已。台灣人熱烈看展，真的很有文化素養?在我看來，災難一場、假象一場。
 
沒去人擠人沒關係，線上看也行：大英博物館展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