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個舒服的位置好好活著吧

牙齒對我而言，只要不蛀不痛不癢，不要讓我走進光是用想的就會毛骨聳然的牙醫診所，一切好辦。但是，事情就是沒有那樣簡單。小時候，我的犬齒還沒有正式脫落，正上方就迫不及待蹦出另一顆新牙，兩顆牙奇怪的重疊在一起，有好一陣子老被家人取笑有暴牙。

老實說，我現在再也回想不起，舊牙究竟怎掉，新牙又怎樣慢慢得移回應該在的位置，感覺很堅定固守在那兒的牙齒，其實總在慢慢的移動，沒有人指揮它，但精密的人體設計，就是會指引一條路，不管是對的或是錯的路。

不知道是不是多數人，小時候都會害怕坐上牙醫診所內，那張冰冷旁邊又擺了很多刑具的椅子。這些刑具形狀都很怪異，圓的尖的還有箝子狀的冰冷鐵製品，重點是似乎都會高速旋轉，同時發出很噁心的聲音，就像正在屠宰著什麼東西。

還有，醫生會在嘴裡噴上味道怪異至極點的藥劑，苦苦又麻麻，天呀，到底是什麼噁心東西？如果你真的從小就不怕牙醫，那你真是個無敵勇敢的小孩。

如果你曾經蛀牙，你一定了解那是一整系列連續的惡夢。當我還是小學生就始終不了解，爲什麼已經乖乖刷牙，少吃糖，牙齒還是會被不知名的細菌慢慢侵蝕出一個大洞。大人不是說，牙齒是法瑯質組成，而法瑯質的硬度很高嗎？

好吧，如果你剛好跟我一樣牙齒有個洞，然後又莫名奇妙的恐懼牙醫診所內的氣氛，很快的，細菌就會隨著破洞，漸漸得向藏在根管組織內的牙神經伸出魔爪。這下子，不進牙醫診所也不行，那種痛起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滋味，最後還是會戰勝對於打死不見牙醫師的恐懼。

高中時，左手邊的大臼齒蛀了一個大洞，好笑的是，這個大洞對我而言似乎是突然間形成，我想，它就是這樣在不小心，或是刻意忽略中出現。硬著頭皮坐上治療椅，醫生宣布，要進行根管治療手術，我的手開始抖，全身肌肉僵硬。你知道神經這種東西很敏感，要讓已經受損的神經不痛，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拔除它。拔除之前，要讓神經沒有知覺，只好先給它一針麻醉。麻醉也是一種恐怖經驗，麻醉針小小一隻，細細針頭刺在牙齦上，Oh! My God，那種彆腳滋味很難形容。

好吧，容我再提醒你，抽神經就是拿一隻小小彩色像大頭針的東西，伸入蛀牙的洞內來來回回的抽動，最後抽出一條條爛爛的肉體組織。接下來的工作簡單多了，無非就是咬模，然後在齒冠上黏上材質優劣而有不同價格的牙套。我的第一顆牙套，是個大銀牙，當我又笑到嘴巴裂到耳朵時，你就可以看到陪了我十多年的它，仍舊在我嘴裡閃閃發亮。

如果故事就到此結束，從今以後我的牙齒們乖乖盡忠職守不鬧脾氣，那可大錯特錯。這次作怪的輪到右手邊的大臼齒，同樣的位置，但是問題大多。其實，還是一樣的故事發展，突然有一天（真的是不痛不管）這顆已抽掉神經的大臼齒，瀕臨牙崩邊緣，好大一個蛀牙洞，已讓牙齒的結構受損，這下，不是戴牙套可以解決。

朋友介紹一位很好的牙醫生。這家牙醫診所位在一處社區大廈裡頭，小小一間沒有派頭，只有一張治療椅，但也沒有冰冷的氣氛。牙醫師毅然決然拔除我的大蛀牙。現在，如果我又笑到嘴巴裂到耳朵，你可以看到我嘴裡，與大銀牙遙遙相對的那裡，少了一顆牙。這顆牙齒，帶給我與眾不同的拔牙經驗。從此改變我對看牙醫這件事情的感情。

醫術高明，完全不會痛？錯！拔這顆牙，讓我嘗盡苦頭，前後大概花了一個小時時間才完成。醫生對這塊崩壞的大臼齒，頭痛至極。雖然四隻腳已少了一隻，但仍是頑固地緊緊咬著我的牙齦。我知道，醫生採取逐步瓦解攻勢，先用鉅子之類的東西，將牙齒切為一半，然後拿起鉗子，真的是鉗子，夾住我的牙齒使勁的扭轉，雖然我也是全身肌肉大僵硬，但是我真的可以感覺醫師也是使勁全身力氣，試了又試。

那種場景其實很容易看見，你可以想像有個人，先用八字鉗夾住釘在老舊木板上的鐵釘，然後使勁左轉右轉，先鬆動，再用力往後拔除。那種力道，我想跟被撞壞的消防栓，噴出大量地下水差不了太遠。

據說，那時在旁的朋友連用看的都看出一身冷汗。拔完牙齒，麻醉消退，口水直流不算，我還嘴咬棉花兩個小時才止血。

寫了近兩千字，我的牙齒歷險記才說了一半。故事發展至此，我開始改變我的人生觀（沒錯，真的是人生觀）。從牙齒經驗，我理解船到橋頭是自然直沒錯，但是小麻煩一拖再拖到後頭，付出的代價會是剛開始的好幾倍。

兩年前，我發現大門牙後面出現一個小破洞，馬上去補。未料去美國出差一趟，大門牙痛得不得了，不知道是時差還是水土不服影響，讓我幾乎把止痛藥（還是藥效加倍的那種）當三餐吃，最後整個人好像嗑藥一樣昏沉。

回台灣之後，馬上再去找那位讓我覺得很親切的醫師，立刻抽神經再補洞。不止如此，從此以後我每半年定期洗牙一次（還是怕啦，所以找一家號稱無痛洗牙的牙醫診所），現在的牙醫診所很有生意頭腦，時間到了，還會寄信通知該與醫師見面。

看牙醫看到連人生觀都改變了，想必我的牙齒應該一路風順吧？

在這裡，我要翻新我的理論：不只是不能拖，還要防患於未然，不然終究還是要付出代價。我的門牙雖然已抽神經，也沒有大洞需要填補或是整顆必須棄守，但是，它開始變黃。

牙齒不只慢慢移動，也有生命週期。拔除神經的牙齒好比喪失免疫系統的人類，無法維持良好的健康狀態，就像人會老珠會黃，沒有神經的牙齒也會逐漸老去，更慘的是，持．續．變．黃。不過兩年光景而已，靠右邊的大門牙已與左邊門牙出現相當明顯的色差，果真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雖然只有一顆但讓整排牙齒看起來十分不順眼。

我想，也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我動起美白牙齒的念頭。我在眼裡，那種有一口白淨牙齒搭上鮮嫩紅唇，嘴角還可以掀起美麗笑容弧度的女生，就像是奶油蛋糕上鮮嫩欲滴的草莓，讓人完全失去抵抗力。

也剛好在這個時代，不管是哈日風還是韓流，人們對於修整自己門面的事情越來越不介意說出口，「整形可以讓自己變漂亮、有自信有什麼不好」的想法當道，馬路上隨處可見以美容為訴求的牙醫診所林立。我連續好一陣子上網，積極搜尋牙齒美白的各種資訊，美白牙托、雷射美白、冷光美白、瓷牙冠、美白貼片；什麼人適合美白，美白對牙齒的損害後遺症無一不查。

我甚至連跑多家診所，直接向醫生美白可行性與費用。如果途經復興北路靠近南京東路，你應該會注意到有一間裝潢就像精品店或是美體美容的牙醫診所，外觀讓人無法聯想冰冷治療椅與可怕刑具的牙醫診所，治療費用當然也是天價。光是諮詢費用就要三千台幣，普通雷射美白手術大概要兩萬元台幣左右。

後來，我直接詢問定期幫我洗牙的牙醫師，她認為，我的牙齒已經算白，沒有美白的必要，至於已經變黃的前門牙，恐怕已經回天乏術，就算進行雷射手術，也沒有辦法改變它的顏色，唯一方式只有裝上牙套，或者在牙齒內打入美白劑。裝牙套價錢也很貴，再多補幾千幾乎可以進行雷射美白。

也許是年紀變大，對牙齒的態度幾乎是主動出擊，再也不想等到問題出現才花錢挨痛。但是，現在不痛，而是以美觀為前提，要坐上冰冷的治療椅（治療過程還是很恐怖，要先把牙齒磨小，然後在背後打上牙樁，最後咬模黏上牙套），還要奉上幾萬塊新台幣，還是讓我持續掙扎近一年的時間。

直到上個月，我終於向自己屈服。找了一家同事推薦的牙醫診所，以及聲音很有魅力，講解很仔細的醫生，我決定爲我自己的門牙裝上牙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