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個舒服的位置好好活著吧

你對於幸福的定義是什麼？當腦袋中出現幸福二字，心中想起什麼，身體的感受又是什麼？

或許你對我接下來所描述的感官經驗，覺得有那麼點膚淺，因為這種感覺不是出現在溫馨柔軟的和樂家庭，也不是刻骨銘心的戀愛心情，但在發生的霎那，我真的有種幸福的感覺。

幸福的感覺開始於早上八點，我們坐在函館朝市一間食堂中，桌子正對著一扇只有一人高的木製手拉門，椅背與拉門中間緊堆著我們揹負了好幾天的大背包。這是一間很小的食堂。雖是早上八點卻已滿座，其中不乏也是攜著大小行李準備搭上長程火車的旅人。

函館朝市地理位置優越，正後方是接觸輕津海峽的港口，孕育函館百年榮景，鮮甜海鮮產地直送（真的是一分鐘直送）；右手邊約莫三分鐘路程的便是光鮮亮麗的「函館車尺」，函館朝市成了旅人告別函館的最後一場華麗饗宴。

還在門外，假以亂真的樣品就已將唾液一點點的勾引出來，食慾在腦細胞中成形，牽動末梢肢體神經，拿起筆，快速抄下日文，這是我們在北海道打混九天最重要溝通方式中的一種。

我們努力從讓人眼花撩亂的十數種「海鮮井」中挑選出最喜歡的組合。急忙著推開拉門，才一腳踏進門，裡頭的老闆娘對著我們猛搖手，嘴裡還連珠炮說了一長串，剛開始實在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仔細瞧四周，才發現，喔！原來是剩下的座位就是下小小料理台前（甚至不能當作吧台）了，正在料理台前快手處理食材的老闆也搖起手來，要客人在外等候。

這種情況其實是此趟旅程中越來越見怪不怪的堅持。大和民族對於「服務」的態度確實較為嚴謹，其實真的要擠也不是沒有位置（台北街頭有名的鰻魚飯，一張六人桌可併坐三組客人），就堵在小小的店門前口也不是站不下，但是日本店家寧願冒著客人可能就此掉頭走的可能（朝市中同樣類型的食堂高達數十家），請客人至門外等候，也不願破壞正在用餐客人的舒適與寧靜。

一位客氣的日本女生，自動讓出兩人座位，移至料理台前，才等了兩分鐘我們就有座位，心裡暗暗喊著「Lucky」，八點三十二分準備發車的北斗三號可是不等我們有無體驗函館美食就會往札幌前進的。

一直忘了好好介紹這家食堂。這家食堂究竟有何特別之處，讓我們從數十家中挑中？答案是，老實說沒啥理由，我們單憑著台灣人看熱鬧的直覺，往人多地方擠總沒錯。這家名叫「馬子朝市食堂」（其實名字中還有一長串日文，我們通常都只念中文部份），不但一大早就有人群往小店鋪裡鑽，門外還大大貼著「推獎店」，加上價格還算有親和力，就這樣決定。

馬子食堂大約只有十坪大小，服務人員是位可愛的歐巴桑（其實老得可以讓我喊她一聲奶奶），滿頭白髮但是步履矯健且精神飽滿，我們拿出紙條給她，不管我們聽懂不懂，她笑著覆頌，再仔細得將文字填入點菜單中。

上菜之前，她爲我們斟上冒著熱氣的麥茶，送上兩盤醃蘿蔔乾，還擺了小盤子在我面前，我問手指指盤子問她（肢體語言：這是幹什麼用的）老奶奶果然身經百戰，嘴巴邊講手邊在點菜單上寫著漢字「蝦頭，蝦尾」。原來是要讓我放甜蝦殼的。Roger不知道爲什麼靈光乍現，還說了一句「阿搭媽」，還歪著頭指著頭頂，逗得老奶奶可樂了，也直比著自己的頭說，「嗨！阿搭媽、阿搭媽」，真是可愛極。

現在是凌晨十二點四十分，邊寫邊回想那天早上的美妙感受，肚子開始咕嚕叫了起來。還記得，當歐巴桑將目標物送到我們桌上，心中那一聲無聲的讚嘆，晶瑩剔透的鮭魚卵隨著燈光在圓弧的某一處透出明亮光澤，飽滿清透的皮包裹著充滿海味的汁液，一顆顆堆疊成群佔據碗公的三分之一圓。另一側，是三支剥得只剩下頭尾的粉紅色甜蝦，整齊得趴成一排，橫跨在一片紫蘇葉上。最後的一個三分之一圓，放的是三尾川燙後的帝王蟹腳，與鮭魚卵之間有個清爽接觸 – 檸檬片，正中間則是研磨成細泥的山根（就是高級芥末）搭著幾絲淡黃色的萊姆皮，黃綠相伴煞是好看。

心裡總是惦記著要省錢的Roger，點了一個以鮭魚為主的海鮮井，SIZE小了一號，同樣也有帝王蟹腳與鮭魚卵，要價Y840，而我的海鮮井則是Y1150，就我們一路吃吃喝喝九天，單憑食材新鮮度與味美程度界定，這種售價算是相當便宜。

好啦，說了這樣多，我是該說重點，海鮮井到底有多好吃？其實我也想用「超級無敵有夠讚美味」這類形容詞來打混過去，雖然事實正是如此，但未免有點過於敷衍。不過，要我們用將太壽司裡的形容詞傳遞那日早晨舌尖的美妙滋味，挑戰是有點大。

好，我試著形容。首先講的，不是鮭魚卵，也不是我最愛的甜蝦，而是總不令人失望的日本米飯。海鮮井的白飯雖不能如同其他井類食物，用筷子從飯中間扮開，總會冒出一股熱騰騰的蒸氣（與火山噴發氣體的路徑有點類似），不太軟也不太硬，總是煮得剛剛好的日本米，在嘴中咀嚼總會讓你品嚐到澱粉本身的甜味。不知道是不是日本人煮飯較巧較好，雖然台灣米也是聞名於世，但是在台灣經常吃到不是煮得太水太爛，再不然就又乾又硬的米飯。

鮭魚卵。鮭魚卵是種很神奇的食材，經過醬油醃製後的鮭魚卵，很重的鹽味仍然遮掩不了魚卵本身屬於故鄉的海的味道。不過醃製的品質好壞相差甚遠，我們就曾經吃到牙齒要用力咬才破的鮭魚卵，吃起來就像人工製作的贗品，別說入口即化，連鮭魚卵本身的顏色都是黯淡的橘紅，就像不新鮮的魚鰓。

帝王蟹腳。與台灣紅蟳各有特色，帝王蟹之所以稍稍勝出，我想贏得的關鍵是「尺寸」，也只有帝王蟹腳的肉，可以紮實得稱為－蟹肉棒。新鮮的帝王蟹口感豪邁，倒拿著蟹腳，仰高下巴，張開大嘴將蟹腳垂直送入，是最典型也最能享受快感的方法之一。其實單就肉質與味道，台灣的紅蟳口感較為精緻，只是吃起來沒有帝王蟹過癮。

甜蝦。喔～～，我真熱愛甜蝦！甜蝦是一種神奇的食材，粉紅色的軟嫩蝦身，雖然未經過調味，也是生食，但絲毫沒有腥味。甜蝦本身鮮甜的口味就如青春少女般誘人，粉嫩，而口感味道而同樣柔軟細緻。在台灣的日本料理店，也曾吃過當時也讓我們一尾接著一尾的甜蝦，但函館朝市內的更勝一籌，我想新鮮應該是最大關鍵吧。相較台灣甜蝦，函館甜蝦肉質更有結實有彈性，但又不失甜蝦特有的美味。

吃海鮮井，絕對不會因為好吃就狼吞虎嚥，反而會珍惜地、緩慢地品嚐在嘴裡的每一口滋味。吃完，只會想大喊「好幸福阿～」。

我實在愛死海鮮井了。總算知道瑪丹娜為何聘個日本廚師，讓娜姐像妖怪般不老，生完幾個小孩身材依舊玲瓏。也難怪日本人活得久，日本料理多半著重新鮮食材，而非調味，能在一大早就吃得到天然新鮮海味，每天充滿幸福感，不長壽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