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個舒服的位置好好活著吧

去年一年，家裡遭遇好多事情。

還記得除夕圍爐夜，過得十分不寧靜。小叔幾杯黃湯下肚，開始讓氣氛緊張起來，先是抱怨人生沒有意義，嘴巴直嚷嚷「活著沒意思，不如死了算」。

小時候，小叔酒後發瘋的恐怖樣，我們也見過幾次，看到他又有失控的行為，我們心中都暗暗知道不妙。其實，過年之前，年齡才剛過二十的越南嬸嬸為他生了兒子，女兒也五歲了，應該是人生更加充實有意義的時候，我不懂，他怎會突然迸出這樣不吉祥的話，我們趕忙安慰他。

幾巡敬酒之後，小叔表情越來越僵硬，突然間，他指著妹夫鼻子，以著挑釁語氣大罵「阿SIR了不起，@(#*$#)#...」後面夾雜一連串三字經。大家都愣住了，接著他又連珠炮罵人，原本唱歌地講話地全停下來，每個人都瞪著他。人高馬大但是很古意的妹夫只是漲紅著臉，說「我阿無安怎，你那嘎我袂…」。

現在回想，我覺得當時喝醉的小叔，似乎迷失了時間空間，也忘了正在幹麼，媽說，他肯定是哪根神經不對，又想起了年輕時與警察之間的不快，才遷怒妹夫。以前常聽阿嬤說，小叔年輕愛喝酒鬧事，被打到腦袋出問題才這樣。其實同樣的話，也形容過二叔。李家男人似乎有個遺傳，命中帶酒，離不開杯中物，但一沾酒，往往都控制不住自己。

一頓年夜飯的氣氛完全被氣憤與驚恐取代。正在廚房整理東西的媽，在老爸出聲制止之後大發脾氣。坐在前廳的阿嬤，聽到小叔吼聲，又開始慘白著臉，原本抖著的手搖晃得更大。每當這種時候，我覺得她真是歹命女人，從阿公死後，她就被病痛折磨著，又要擔心著三個兒子。

我則是擔心著我娘。我媽脾氣火爆已是遠近知名，她又承襲外婆傳統，特別照顧女婿，氣在當頭，她也不管小叔是否會失控，直接衝上前去大聲理論（真的很大聲，我媽是個大嗓門）。小叔不甘示弱跟我媽繼續嗆聲，說「大嫂算什麼，大哥我也沒信…%#(820(#」（後面還是夾雜一堆三字經），這些話聽到我娘的耳裡更是刺耳，她覺得生氣又心酸，因為從她嫁進家門就很照顧與她同年齡小叔。前幾年小叔結婚張羅，還有嬸嬸坐月子也是她一手包辦。其實，剛開始吃年夜飯，酒精還沒起作用前，小叔舉杯好幾次謝謝老爸老媽的照顧。

吵起架來，兩人開始動手動腳推來推去，阿嬤在旁緊張得拉著小叔，以前她身體較好時，會喊，我們也曾聽她抱怨j過自己歹命，生出這種小孩。後來幾年，她的話越來越少.，聲音也越來越聽不清楚，然而臉上的無助表情卻是最有力的悲情控訴。

小弟也夾在兩人中間拉扯，我跟在我娘旁，我的脾氣也遺傳她，我的腎上腺素激發真的很想跟著罵人，但我媽總是叫我們要尊敬長輩（我心想也要看是什麼樣的長輩），我準備好，要是小叔敢動我媽，我就一腳踹下去。吵鬧聲音吸引越來越多人，這些人多半是親戚，在這個小小村莊內，多半有親戚關係，後來是半醉忙喊著與小叔感情很好的表阿姨，將小叔拉回家中。

年夜飯還是繼續下去，只是氣氛再也無法回到剛開始。每個人心情就像是被潑了一桶冷水，尤其是倒楣的妹夫。小叔如果回房休息也就算了，李家男人遺傳的可怕基因，就是喝了酒就很「盧」。老爸狀況算輕微，酒精上身之後，就會一攤喝過一攤，停不了，雖不會大吵大鬧或行為失控，但也讓家裡人看了搖頭。二叔與小叔徵狀嚴重，其中，小叔最讓人擔心，喝酒後就像不定時炸彈，隨時都會爆炸。

當天晚上，他雖沒有進門繼續鬧（也許他還知道當晚是除夕夜）。但他開始走在路邊像一個焦躁的病人，一趟又一趟的來回踱步。我很難忘記在碼頭橘黃色的燈光照映下，因為啤酒肚讓身材顯得更加矮小的灰暗背影。這是我見到他的最後一面。

過完農曆年不到兩個月時間，一個上班日的午後，我接到妹妹電話告訴我，「黑郎叔叔死了。」